5.21.2012

夜半貓事

持續高溫的日子過了彷彿永久之後,嘩啦的下起大雨。夜裡才開始終於有風。

春天的夜晚,每天貓在巷弄間彼此追求做愛,所以開始出現小貓也沒什麼好驚訝。
令人驚心的是夜間小貓憂愁的叫聲。
是困住了的那種叫聲。
在安靜的夜裡,貓叫聲清楚地傳得很遠。

比起巷弄裡其他的大貓們,我應該更擔心嗎?豈不應該是它們出動去拯救不管誰生出的小貓嘛。

但我幾乎可以看見其他那些在夜裡比我清醒、視力比我好的柔軟動物們,一邊聽著咪咪叫的聲音,一邊閒適而有效率地清理身上的毛。

我終於起身下樓,拿著手電筒出門。下樓時還聽見叫聲,臨出門時,貓又安靜了。

已經夜半,社區內相當安靜,連我轉動門鎖的聲音都響亮得很。
關上門後,我停在門口,想等貓召喚我一個正確的方向。

對面一家四口的爸爸還沒睡,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約莫是聽見我開門的聲音,忽然轉頭看向我家門口。我連忙推開前門走出去,一副認真有事待辦的模樣,以免被覺得這個女生真是怪透了,怎麼三更半夜呆站在門口。
畢竟上次我已經用我家的笨狗把他女兒嚇哭了,這次若嚇爸爸,總不能說也只是順便而已……

我一個人在巷子裡來來回回,低聲叫著貓咪啊貓咪啊你在哪。貓一聲不吭。

一邊走著,腳下啪的清脆一聲,我僵了一下,一身的雞皮疙瘩。
好吧,又有一隻蝸牛被我踩扁了。附近的草地很多,每下過雨,大家都出來散步。
但這些蝸牛們真該彼此警告:這附近有個女生,她的腳是我們的天敵,各位請務必小心。

可惜沒有。

繞了一圈,張望四處的圍牆以及可能困住貓的地方。貓不叫,但巷子裡的每一個監視錄影機該都拍到我形跡鬼祟了。
站在路燈下,我發了一會呆,四下一片安靜。一抬頭,對面鄰居爸爸在面朝巷子的窗口正放下窗簾。

呃……好吧。


在被路燈照出的自己的影子嚇了一跳,以及又踩碎一隻蝸牛之後,我決定回家了。
貓啊自求多福吧。我要救你的,但你又不告訴我你在哪。

剛回到家門口,貓默默的叫了一聲。

聲音相當清楚,從對面傳來。但不知道究竟是被困在屋簷上或是下水道裡。

走到對面那棟建築物前面,我研究著究竟哪裡可能困住貓。而貓,彷彿覺得自己目的已經達成似的,又安靜了。
探望了一會,嘴裡依舊叫著貓呀貓呀你在哪。貓不理,我也依舊看不見哪裡有晶亮的眼或是哀怨的呼喚。

再度決定回家。
關起鐵門的瞬間,貓又叫了。

就這樣,來來回回,我離開,貓就召喚,我往貓的方向去,他就安靜。

聽著彷彿聲音是從上方來,難道是清晨的大雨把貓逼得要去找一個能不淋濕的高處?問題是,若在高處,我也救不了貓呀。

在鐵門前猶豫了一會,我決定轉身回家。貓好似看得見我,淒厲的叫了幾聲,然後又靜默了。

我回到房間,貓依舊在外頭。時而埋怨時而激動,大半時間沉默。



而我想到以前那隻貓,聽說已經死了。

複製與搬移-2012夏天之前

末世男女 Oryx and Crake / Margaret Atwood / Jan. 2012

對於Atwood的小說,沒有不欣賞的。

但是,那些斷絕與崩毀,一切滅絕後淒冷絕望的氛圍,在世紀末(心態上)的現在,已經是一盤被炒冷的菜--雖然對Atwood來說,那似乎一直是她餐桌上唯一的菜色--因此,縱使說故事的人是我所好,還是沒能戰勝心中對這種主題的厭倦,因此反反覆覆的拿起又擱下,重新開始了好幾次。

或者,對這麼沈重的主題,需要的是恰當的心情(什麼樣的溫度適合陰冷地把全世界都毀滅?)
其實書裡有很大一部份在問愛是什麼,也是愛在驅動一切。

因此,世界的毀滅、各種怪異的物種或是克雷科人都是愛的陪葬品。
故事起始於好奇心與傲慢,終結於被愛的背叛。
其餘關於生物多樣性的、基因遊戲的、種族的、文化的、宗教的、性別的種種議題都是旁襯而已。就像上菜前擺盤並灑上一點裝飾品一樣。

而這道菜最大的謊言就是將愛這個酸苦之物用華麗的外殼包括迅速傳播且無藥可救的致死疾病、荒蕪的末日景象、文明的毀滅包裹起來,一口咬下以為只有這些,吃到後來才知道深層的滋味。

雖然我相當喜歡結局的設定,一切從零開始;但是Atwood還是忍不住插了一手,讓克雷科人縱使天真卻不愚蠢;縱使(看似)是更美好的人種,卻依舊有類似的恐懼、理解與相信。
也許這是唯一能有的救贖,唯一的那一點光。

畢竟全然的黑暗,對誰都沒好處,是吧。


微物之神 Small Things Rule / 阿蘭達蒂.洛伊 / Dec. 2011

若以小說而言,《微物之神》顯得過於瑣碎迂迴,斷裂跳躍的敘事方式則讓清楚的理解只有到了書的中後段才有可能。這可能造成不耐,如我,中斷了閱讀好一陣子。但那是因為我總想要儘快有「清楚的理解」。

而微物之神,書如其名,small things rule.
在細緻的書寫當中,依然如蝸牛留下緩慢經行的痕跡,方向其實清楚可辨。
那些關於聲音與氣味的記憶,成為書中的核心,而記憶如雷,始終不絕於耳。

當微物之神屈服於強大的歷史之輪,而雙胞胎只能開始儘可能的渺小度日之後,故事就完整了。如此才能懂得那些微小的意義。

而書中那些其他的角色雖然活得比較鬆散(鬆散的悲劇、輕飄飄的),更像自己,卻不能強悍,或引起同情。
於是,當雙胞胎作為一種民族共同體的象徵,他們的結合是不可想像的,卻又是唯一的出路。

如此,也才能理解阿慕回頭所說的明天,為何成為書中的最後一句話。


鬱林湖失蹤紀事 / Tim O’Brien / Nov. 2011

Stories make things present.

若要提出一種寫作曾帶給我的樂趣,該也是Tim O’Brien 的這句話。姑且不論在每個被說出的故事裡究竟是要梳理、澄清、安慰或解救些什麼,那些字句從身體裡奮力鑽出的過程皆毫無疑問是一場又一場破壞力強大的崩解。但小說的趣味正在於那些撕裂的過程,而與原生的母體剝離之後的存在,才更真實。

但在鬱林湖失蹤記事裡,作者則不斷重置那個存在的本體,用人類心靈的躲藏防衛能力來挑戰那些故事存在的正當性。
於是一切皆有可能。每一件你所相信的事實,只揭露了你自己。
樹的影子即能證明樹的存在,或僅只能證明影子自己?

書裡無止盡的摘句、節錄、註釋增強了這本書的疏離感,而註解當中又是真真假假,然而,貫穿全書的那個陰影,順安屠殺,則是罪證確鑿的。
正如對熱帶叢林中氣味的複製,主角約翰對妻子所做或沒做的事,也只是在複製那場屠殺。不是屠殺本身,而是這件事情所引起的全部後果。
因為,再沒有鏡子可以躲藏,沒有把戲可以玩,沒有騙局必須掩藏。
那麼所剩的,確實只有深深的湖底了。

而若你還要問那些原初的苦楚、暴力、憤恨、悲傷哪裡來的?或許,只能說,我也不想。


蝸牛食堂 / 小川糸 / Sep. 2011

迷離造就的混亂只能由一道道的料理中所坦白表現的對食物的熱愛作點綴,彷彿很朦朧的夜晚有溫暖的一盞盞燈籠照亮很不確定的一條小徑。

就著這條小徑,原本以為嗅到的氣味不會錯了準備放開大步走,然後就發生了離奇的愛瑪仕支解事件。彷若精神病患告白似的氛圍,順便也把從頭到尾以為的安全溫暖的氣息一股腦消滅了。

話說回來,作者要在什麼樣的基礎上言明這樣的食物哲學其實無妨,畢竟並不是什麼寫實作文比賽。我甚至也會開心的把愛瑪仕料理吃下肚的,一定很好吃。

原來一開頭就坦白了的魔幻怪奇小說風格,只是在中間被我們自以為的誤視為真實罷了。


殺鬼 / 甘耀明 / Aug. 2011

整個故事就像一座森林,茂盛而原始。可依循的路徑似乎依稀熟稔可辨,行走時的路面坑洞、迂迴的轉角以及環繞周遭的林相物種卻又如此莫名難懂。

彷彿你被刻意的操弄了,又彷彿處處都是線索。

一些期待的並沒有發生,不期待的則陸續到來;交纏其間的鄉野奇譚和故事象徵那麼豐富動人,卻也是令人陌生的原因之一。因為大部分的理由與邏輯都被抽離了,只由著那些散落的碎片去自行重新拼貼。

馬賽克的色彩斑斕,要逼你退後三百步再看。

不過當你退後三百步,那些顏色也就淡了。

所以閱讀這本書的重點就是,你想看那些精彩的圖樣、顏色、光影、線條所密密勾畫出的無理由、不必解釋;或是你比較想知道整體的樣子。

但總之,殺鬼的經驗是很好的。


伊甸園的鸚鵡 / 卡洛琳.帕克斯特 / May, 2011

是為了巴別塔之犬而期待地借了這本書,也因為巴別塔之犬而對這本書萬分失望。以至於花了一個月拿起放下又無奈的讀了好久以為終究會改觀--畢竟沒有。

從一而終的輕薄簡略速食與貪婪,指的是作者對全書所企望呈現的樣貌,感受如此,也確實只能呈現如此。

或許我應該說,假設你想望在淺薄的故事線中凸顯出某種自以為的人生意義或寫作意圖或作者意圖--畢竟創作不就如此--那麼,真正能被突出的還是只有淺薄的故事。

翻來覆去的對同性戀情結的討論,不論是同性戀本身的掙扎、圈外人的歧視/窺探或任何其他可能被作者認為可以咀嚼探究的心思,都因為重複太多次而令人無聊到想哭。

同性戀、嗜血的媒體、淺薄的藝人、母女情結,一切可能想討論卻未能好好被討論的一些,被分散的敘事拆解成更瑣碎而喃喃自語的拼貼。

拼貼得好還是可能有些圖像可以再被辨認或詮釋,拼貼得不好,正如本書,也不過就像它最後一幕的那些,莫名其妙聚在一起的所謂寶物一樣,荒唐且無來由。

但,除非你要讓一本書荒唐且無來由,否則你何必讓它荒唐且無來由的淺薄?

總之,我們已經受夠無聊的媒體和狗血劇,何必堅持要把這些同樣的伎倆用文字再表達一次呢?

表達得再好畢竟,也不過是一齣做到最無聊的實境劇的幕後大直擊而已嘛。


我燒了大文豪的家 / 布洛克.克拉克 / April, 2011

「書裡總是充滿了像你、像我、像他、像她這樣的人」

於是需要整整一本書來把這樣的人和他們的人生好好的說明一場,才能充分了解為什麼要說這樣一句話。

或者可以當成是一本反人生的教材。因為我們把寫實主義的悲劇作為一種精神上的洗滌的同時,那些明明醜陋又荒涼的悲劇便莫名其妙且備受認同地昇華了--以相當後設的方式。而這個故事為了證明這回事的荒謬,便用一把火巧妙地把這些都一把燒了乾淨。

平凡的悲劇俯拾皆是,而這些悲劇亦有其命定。
shit happens.

一路看著Sam荒謬的行事,會令人意識到這種不耐煩正是源於對我們自己的了解。
他做了我們同樣可能發生的蠢事,他說了同樣可能的蠢話,他的膽小或魯莽正如同一般人一樣。而面對著毫不戲劇化的這種日常所升起的我們的厭憎,正恰好滿足了作者要說的故事。

誰想要被一直提醒自己的敗弱可笑?
於是才懂,那些被包裝在黑色幽默片段底下的深沈悲傷。

我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