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6.2012

記得

很久以後我應該還會記得林口長庚對面的街道景色。
豔陽與午時蒸騰的熱氣,人來人往走得飛快,而人行道馬路的綠燈時間只有30秒,好短。

很久以後我應該也會記得韋瑩小巧乾淨的家,家佳稚嫩無憂的阿姨拍,家佳拍,阿姨抱,媽媽抱。以及阿姨愛家佳的睡前對話。
記得韋瑩甜美圓潤的笑臉,輕快的聲音和清晰的思考,以及她每日準備給我一杯草莓口味帶著薑香的紅茶。

我會記得醫院光潔的地板經常卡住我的右腳,記得樓下長排的按摩師,其中一位曾經安慰我要加油。

我會記得護理師們盡皆善解與耐心,記得有一個主治醫生讓我狠狠的用力瞪他,記得有位值班醫生曾經幫我演了一場戲,而另一位值班醫生曾經安慰我。

很久以後我再聽到帶著福州腔的國語,不只會想到馬祖,也會想到看護陳阿姨,記得她每天叫我妹妹你趕快去吃飯,妹妹你回去休息。

再久以後,我也會記得爸爸睜開眼睛看到我第一眼驚喜的表情,以及他確實在病床上伸出手擁抱我。
記得他告訴我我們沒有另倒一杯茶給他喝從此他便不回家了,記得我哭了說我沒有端茶給你喝嗎對不起,記得他跟我說說好了就回台南。
記得他說他想吃意麵,而我在街上來回幾次,終於在麻辣魯味攤找到後,卻點菜點到哭出來。
記得他說想吃泡芙的內餡(我也好愛),而我在全家買到最後一顆有多放心。
記得他吃了我買回的哈密瓜,記得他說想吃金色的奇異果。
記得晚上去買了蔬菜粥,他說這是他這幾天來吃最多的一天,而我說是你給我面子吧,他說『不是,是妳的力量吧。』
記得他還跟我說了他去紐奧良,說他這次有一個好機會可以賺大錢,說叫我們不要怪劉阿姨,說他喝了烏龜湯。
記得他說夢見阿嬤笑著跟他一起吃湯圓,阿嬤的碗裡有四顆,他的碗裡有兩顆(而他把這些湯圓都當成腫瘤的象徵)。

記得他一直問我何時回去馬祖,記得我問他痛不痛而他說不痛,只是很喘。

記得狀況越來越差,而在臨界之前的某個晚上,他跟我說明天帶一張紙和一隻筆給他。我那時想著要不要現在呢,終究還是輸給自己的疲憊。
只是隔天他再也沒興致跟我要紙筆,他全心都在痛而已。
再隔天,再隔天,再隔天。我們便回台南了。

記得他一直跟我說不要離開我,你離開我我會死。

(究竟是不是我離開的那些晚上,讓你就死了?)

記得他的聲音很難說清楚,嗓音沙啞模糊。
記得他嘗試想要清喉嚨的聲音,我小時候對這聲音很熟悉。
記得他呼吸中散發的死亡腐臭氣息。

理智上我可以了解醫生的說明,實際上我依舊解脫不開自己的良心。

我還記得醫院的長廊怎麼也走不完,記得哥哥盡量晚上下班過來說再載我回去不要一個人走。記得第一天第二天都在同樣的路口遇見同樣的印尼姊姊,微笑撐傘陪我一段。

記得父親節那天我頭好痛,晚上好早離開,去吃了飯洗了頭在湖邊抽煙吹風。那天韋瑩帶著孩子們去動物園。家佳生日。

記得後來十點多哥還來,說他只是要來看一下,他也記得這一天是父親節。

記得那天晚上過了十二點之後,醫院來電說血壓很低。於是我收拾全部行李回醫院,記得媽媽提醒說若爸爸過世就不要再進別人家裡。記得離開前擁抱了韋瑩,說謝謝妳。

記得我們從急診室上病房的那一晚,爸爸躺在病床上睜著眼睛看著經過的一間間病房,我幾乎可以讀懂他的表情:我不可能再走出去了吧。

記得四姑每天打電話問我狀況,記得那些緊張焦慮的時刻,道德糾纏的決定。為什麼是我?一直這樣想著。
可是除了我,好像也沒有別人了。

人生終究,無從解答。



父親死亡後到昨日夜裡,第一次夢見他。

頭七告別式之後,我回到馬祖,帶回了一本地藏經。想著也是多少可以誦念給他,回來近三週,只讀了兩次。夜裡入睡前倒是經常會有一念想過,爸我都沒有夢見你。

昨日第一次,很突然的,夢境清晰,與父親無干的情節中,忽然面前來了一人坐在我斜前方的椅子上,瀟灑端坐的樣子如同我記憶中的爸爸。短袖襯衫與長褲,襯衫外露出的手臂依舊削瘦,如醫院中的記憶,但是整體的形象卻好了許多,我在夢中認得,這是爸爸,他的身體雖然還是很瘦,但是已經好一點了。

夢中那一幕,他始終沒有回頭,我卻認得他的頭髮與身形和端坐的姿態。並記得他已經過世了。於是我與身邊的媽媽悄聲說,是爸爸欸,然後便哭了。之後我就拉著她走到外面去,到外面之後,媽媽說她好想要再看他一眼,於是我們就又回到房間裡。
而房間裡已經一片空蕩。無人無椅。

然後我就醒來,眼中有淚。

白日醒來依舊記得,而每想就哭。

M說這是爸爸來說,沒關係他很好,不必擔心。佳霖說,他不好意思見我,夢中也無法轉頭。

我只想,爸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那麼冷淡,我也想見你,但是你並不在,你沒有問,你沒有回來。
而我很懊悔我們最後見面相處的機會竟是你要步向死亡的最後一段。

我現在依舊無法清楚思考這究竟對我來說是補償的機會或是懲罰。

而且我好想知道,那天晚上你說隔天幫你準備一支筆一張紙,你要寫什麼?
而且若我知道,清楚的知道你的生命只剩下那麼少,我是不是會每天晚上都陪你?不讓你在那邊叫喚說找我女兒來,打電話叫她來。

我那麼記得那天第一次晚上沒人陪你,只有看護阿姨時,我要很狠心,才能離開病房。而離開後,我那麼輕鬆。

你便獨自面對死亡。而我不必。






馬祖生活

20120904 馬祖生活 Day 34

★ 福州杉與紫珠

整棟房子的屋樑、柱與門皆由福州杉搭起,屋體是花崗岩,岩縫塗泥。沿著進屋的小徑種了許多植物,綠意繽紛。紫珠與月下美人,迷迭香和海桐,油菊和薄荷,秋海棠、矮牽牛與羅勒,以及無處不在的地瓜葉。

一樓是整條街人人皆可自由進出的廚房餐廳,大餐桌也是福州杉製成,是雄哥局長去要來的。家具都是檢來的,床墊則是爾嵐大哥送的。整廚房的鍋碗瓢盆,也來自雄哥局長和爾嵐大哥。
二樓所謂辦公室則堆滿電腦印表機掃描器傳真機網路磁碟無線分享器,數台,成天嗡鳴不停。有股自以為是IT部門的氛圍,雖然是一逕做著相當lotech的事情。

我上場的時候,戲已經演到下半場,整桌的人正餐也吃得差不多了,剩下剔牙的喝茶的抽煙的和等水果的。

戲碼約莫是,「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愚笨小蝦米力抗無動於衷大鯨魚」。

留給我的戲份就是微笑勤快的傻妞,主要負責廚房與園丁的工作,偶爾串場接話聊天炒熱氣氛就好。

★ 雄哥局長

某一次的吃飯場合,來客笑著說看韓劇之後夫妻之間也模仿著叫哥,妹。雄哥局長先是很不可思議的看說話的人一眼,接著拿起電話打給老婆,一開口就叫「珍妹」,接著大笑,因為電話那頭他老婆毫不遲疑就回「雄哥」。

雄哥局長五十五歲,已經有個一歲多的小孫女。身材瘦削,煙不離手。說話常不饒人,或挖苦奚落,冷笑話與自嘲夾雜,總之常不正經。整條街整座村由他愛護也由他踩踏,但也經常坐在我們門外的綠桌椅上抽煙,叫喚泡茶咖啡。常說,來這坐啊,坐這多好妳看看。

於是我喜歡跟雄哥局長坐著,聽他帶著福州腔的中文,講過生活的態度,講東講西。我胡亂接話他也不氣。常常幫他泡茶或煮食邀他一起吃,有時同樂。

政治圈裡的人物不少交際應酬,有時我知道我們是他充場面的道具,但也無妨,因為他有一種自在的特質,縱使應酬,也是樂趣橫生,而不至於委屈。

有時我或誰問什麼他沒聽清楚,雄哥局長會用很寵溺的語氣問一聲「啊?」
他的嗓音又是低沉好聽,於是我很喜歡聽那一句,因為那彷彿是我失去的父親一向便當經常如此回應於我的口吻。

6.09.2012

Season 8 完結



我要上哪還能找到這樣精彩的角色?
陰鬱複雜尖銳。

Hugh Laurie 能把這樣的角色層次呈現得如此豐富,看戲是享受。

而我的樂趣也沒有了。

5.21.2012

夜半貓事

持續高溫的日子過了彷彿永久之後,嘩啦的下起大雨。夜裡才開始終於有風。

春天的夜晚,每天貓在巷弄間彼此追求做愛,所以開始出現小貓也沒什麼好驚訝。
令人驚心的是夜間小貓憂愁的叫聲。
是困住了的那種叫聲。
在安靜的夜裡,貓叫聲清楚地傳得很遠。

比起巷弄裡其他的大貓們,我應該更擔心嗎?豈不應該是它們出動去拯救不管誰生出的小貓嘛。

但我幾乎可以看見其他那些在夜裡比我清醒、視力比我好的柔軟動物們,一邊聽著咪咪叫的聲音,一邊閒適而有效率地清理身上的毛。

我終於起身下樓,拿著手電筒出門。下樓時還聽見叫聲,臨出門時,貓又安靜了。

已經夜半,社區內相當安靜,連我轉動門鎖的聲音都響亮得很。
關上門後,我停在門口,想等貓召喚我一個正確的方向。

對面一家四口的爸爸還沒睡,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約莫是聽見我開門的聲音,忽然轉頭看向我家門口。我連忙推開前門走出去,一副認真有事待辦的模樣,以免被覺得這個女生真是怪透了,怎麼三更半夜呆站在門口。
畢竟上次我已經用我家的笨狗把他女兒嚇哭了,這次若嚇爸爸,總不能說也只是順便而已……

我一個人在巷子裡來來回回,低聲叫著貓咪啊貓咪啊你在哪。貓一聲不吭。

一邊走著,腳下啪的清脆一聲,我僵了一下,一身的雞皮疙瘩。
好吧,又有一隻蝸牛被我踩扁了。附近的草地很多,每下過雨,大家都出來散步。
但這些蝸牛們真該彼此警告:這附近有個女生,她的腳是我們的天敵,各位請務必小心。

可惜沒有。

繞了一圈,張望四處的圍牆以及可能困住貓的地方。貓不叫,但巷子裡的每一個監視錄影機該都拍到我形跡鬼祟了。
站在路燈下,我發了一會呆,四下一片安靜。一抬頭,對面鄰居爸爸在面朝巷子的窗口正放下窗簾。

呃……好吧。


在被路燈照出的自己的影子嚇了一跳,以及又踩碎一隻蝸牛之後,我決定回家了。
貓啊自求多福吧。我要救你的,但你又不告訴我你在哪。

剛回到家門口,貓默默的叫了一聲。

聲音相當清楚,從對面傳來。但不知道究竟是被困在屋簷上或是下水道裡。

走到對面那棟建築物前面,我研究著究竟哪裡可能困住貓。而貓,彷彿覺得自己目的已經達成似的,又安靜了。
探望了一會,嘴裡依舊叫著貓呀貓呀你在哪。貓不理,我也依舊看不見哪裡有晶亮的眼或是哀怨的呼喚。

再度決定回家。
關起鐵門的瞬間,貓又叫了。

就這樣,來來回回,我離開,貓就召喚,我往貓的方向去,他就安靜。

聽著彷彿聲音是從上方來,難道是清晨的大雨把貓逼得要去找一個能不淋濕的高處?問題是,若在高處,我也救不了貓呀。

在鐵門前猶豫了一會,我決定轉身回家。貓好似看得見我,淒厲的叫了幾聲,然後又靜默了。

我回到房間,貓依舊在外頭。時而埋怨時而激動,大半時間沉默。



而我想到以前那隻貓,聽說已經死了。

複製與搬移-2012夏天之前

末世男女 Oryx and Crake / Margaret Atwood / Jan. 2012

對於Atwood的小說,沒有不欣賞的。

但是,那些斷絕與崩毀,一切滅絕後淒冷絕望的氛圍,在世紀末(心態上)的現在,已經是一盤被炒冷的菜--雖然對Atwood來說,那似乎一直是她餐桌上唯一的菜色--因此,縱使說故事的人是我所好,還是沒能戰勝心中對這種主題的厭倦,因此反反覆覆的拿起又擱下,重新開始了好幾次。

或者,對這麼沈重的主題,需要的是恰當的心情(什麼樣的溫度適合陰冷地把全世界都毀滅?)
其實書裡有很大一部份在問愛是什麼,也是愛在驅動一切。

因此,世界的毀滅、各種怪異的物種或是克雷科人都是愛的陪葬品。
故事起始於好奇心與傲慢,終結於被愛的背叛。
其餘關於生物多樣性的、基因遊戲的、種族的、文化的、宗教的、性別的種種議題都是旁襯而已。就像上菜前擺盤並灑上一點裝飾品一樣。

而這道菜最大的謊言就是將愛這個酸苦之物用華麗的外殼包括迅速傳播且無藥可救的致死疾病、荒蕪的末日景象、文明的毀滅包裹起來,一口咬下以為只有這些,吃到後來才知道深層的滋味。

雖然我相當喜歡結局的設定,一切從零開始;但是Atwood還是忍不住插了一手,讓克雷科人縱使天真卻不愚蠢;縱使(看似)是更美好的人種,卻依舊有類似的恐懼、理解與相信。
也許這是唯一能有的救贖,唯一的那一點光。

畢竟全然的黑暗,對誰都沒好處,是吧。


微物之神 Small Things Rule / 阿蘭達蒂.洛伊 / Dec. 2011

若以小說而言,《微物之神》顯得過於瑣碎迂迴,斷裂跳躍的敘事方式則讓清楚的理解只有到了書的中後段才有可能。這可能造成不耐,如我,中斷了閱讀好一陣子。但那是因為我總想要儘快有「清楚的理解」。

而微物之神,書如其名,small things rule.
在細緻的書寫當中,依然如蝸牛留下緩慢經行的痕跡,方向其實清楚可辨。
那些關於聲音與氣味的記憶,成為書中的核心,而記憶如雷,始終不絕於耳。

當微物之神屈服於強大的歷史之輪,而雙胞胎只能開始儘可能的渺小度日之後,故事就完整了。如此才能懂得那些微小的意義。

而書中那些其他的角色雖然活得比較鬆散(鬆散的悲劇、輕飄飄的),更像自己,卻不能強悍,或引起同情。
於是,當雙胞胎作為一種民族共同體的象徵,他們的結合是不可想像的,卻又是唯一的出路。

如此,也才能理解阿慕回頭所說的明天,為何成為書中的最後一句話。


鬱林湖失蹤紀事 / Tim O’Brien / Nov. 2011

Stories make things present.

若要提出一種寫作曾帶給我的樂趣,該也是Tim O’Brien 的這句話。姑且不論在每個被說出的故事裡究竟是要梳理、澄清、安慰或解救些什麼,那些字句從身體裡奮力鑽出的過程皆毫無疑問是一場又一場破壞力強大的崩解。但小說的趣味正在於那些撕裂的過程,而與原生的母體剝離之後的存在,才更真實。

但在鬱林湖失蹤記事裡,作者則不斷重置那個存在的本體,用人類心靈的躲藏防衛能力來挑戰那些故事存在的正當性。
於是一切皆有可能。每一件你所相信的事實,只揭露了你自己。
樹的影子即能證明樹的存在,或僅只能證明影子自己?

書裡無止盡的摘句、節錄、註釋增強了這本書的疏離感,而註解當中又是真真假假,然而,貫穿全書的那個陰影,順安屠殺,則是罪證確鑿的。
正如對熱帶叢林中氣味的複製,主角約翰對妻子所做或沒做的事,也只是在複製那場屠殺。不是屠殺本身,而是這件事情所引起的全部後果。
因為,再沒有鏡子可以躲藏,沒有把戲可以玩,沒有騙局必須掩藏。
那麼所剩的,確實只有深深的湖底了。

而若你還要問那些原初的苦楚、暴力、憤恨、悲傷哪裡來的?或許,只能說,我也不想。


蝸牛食堂 / 小川糸 / Sep. 2011

迷離造就的混亂只能由一道道的料理中所坦白表現的對食物的熱愛作點綴,彷彿很朦朧的夜晚有溫暖的一盞盞燈籠照亮很不確定的一條小徑。

就著這條小徑,原本以為嗅到的氣味不會錯了準備放開大步走,然後就發生了離奇的愛瑪仕支解事件。彷若精神病患告白似的氛圍,順便也把從頭到尾以為的安全溫暖的氣息一股腦消滅了。

話說回來,作者要在什麼樣的基礎上言明這樣的食物哲學其實無妨,畢竟並不是什麼寫實作文比賽。我甚至也會開心的把愛瑪仕料理吃下肚的,一定很好吃。

原來一開頭就坦白了的魔幻怪奇小說風格,只是在中間被我們自以為的誤視為真實罷了。


殺鬼 / 甘耀明 / Aug. 2011

整個故事就像一座森林,茂盛而原始。可依循的路徑似乎依稀熟稔可辨,行走時的路面坑洞、迂迴的轉角以及環繞周遭的林相物種卻又如此莫名難懂。

彷彿你被刻意的操弄了,又彷彿處處都是線索。

一些期待的並沒有發生,不期待的則陸續到來;交纏其間的鄉野奇譚和故事象徵那麼豐富動人,卻也是令人陌生的原因之一。因為大部分的理由與邏輯都被抽離了,只由著那些散落的碎片去自行重新拼貼。

馬賽克的色彩斑斕,要逼你退後三百步再看。

不過當你退後三百步,那些顏色也就淡了。

所以閱讀這本書的重點就是,你想看那些精彩的圖樣、顏色、光影、線條所密密勾畫出的無理由、不必解釋;或是你比較想知道整體的樣子。

但總之,殺鬼的經驗是很好的。


伊甸園的鸚鵡 / 卡洛琳.帕克斯特 / May, 2011

是為了巴別塔之犬而期待地借了這本書,也因為巴別塔之犬而對這本書萬分失望。以至於花了一個月拿起放下又無奈的讀了好久以為終究會改觀--畢竟沒有。

從一而終的輕薄簡略速食與貪婪,指的是作者對全書所企望呈現的樣貌,感受如此,也確實只能呈現如此。

或許我應該說,假設你想望在淺薄的故事線中凸顯出某種自以為的人生意義或寫作意圖或作者意圖--畢竟創作不就如此--那麼,真正能被突出的還是只有淺薄的故事。

翻來覆去的對同性戀情結的討論,不論是同性戀本身的掙扎、圈外人的歧視/窺探或任何其他可能被作者認為可以咀嚼探究的心思,都因為重複太多次而令人無聊到想哭。

同性戀、嗜血的媒體、淺薄的藝人、母女情結,一切可能想討論卻未能好好被討論的一些,被分散的敘事拆解成更瑣碎而喃喃自語的拼貼。

拼貼得好還是可能有些圖像可以再被辨認或詮釋,拼貼得不好,正如本書,也不過就像它最後一幕的那些,莫名其妙聚在一起的所謂寶物一樣,荒唐且無來由。

但,除非你要讓一本書荒唐且無來由,否則你何必讓它荒唐且無來由的淺薄?

總之,我們已經受夠無聊的媒體和狗血劇,何必堅持要把這些同樣的伎倆用文字再表達一次呢?

表達得再好畢竟,也不過是一齣做到最無聊的實境劇的幕後大直擊而已嘛。


我燒了大文豪的家 / 布洛克.克拉克 / April, 2011

「書裡總是充滿了像你、像我、像他、像她這樣的人」

於是需要整整一本書來把這樣的人和他們的人生好好的說明一場,才能充分了解為什麼要說這樣一句話。

或者可以當成是一本反人生的教材。因為我們把寫實主義的悲劇作為一種精神上的洗滌的同時,那些明明醜陋又荒涼的悲劇便莫名其妙且備受認同地昇華了--以相當後設的方式。而這個故事為了證明這回事的荒謬,便用一把火巧妙地把這些都一把燒了乾淨。

平凡的悲劇俯拾皆是,而這些悲劇亦有其命定。
shit happens.

一路看著Sam荒謬的行事,會令人意識到這種不耐煩正是源於對我們自己的了解。
他做了我們同樣可能發生的蠢事,他說了同樣可能的蠢話,他的膽小或魯莽正如同一般人一樣。而面對著毫不戲劇化的這種日常所升起的我們的厭憎,正恰好滿足了作者要說的故事。

誰想要被一直提醒自己的敗弱可笑?
於是才懂,那些被包裝在黑色幽默片段底下的深沈悲傷。

我們都一樣。

4.23.2012

Drifting

極限很難探索。

簡單的日子裡也不會有什麼想測試的慾望,然而過於安逸總是令我焦躁,所以無法持續坐在同樣的位子上。

況且我厭惡被猜測、被理解、被安撫、被討好。
比起甜膩的那些,我寧可被挑戰、被激發。我總是渴求什麼,但是那渴求的從來不是誰能給我。

於是簡單的踏上旅程,那麼樣的沒在怕。也不告訴誰,不說明,不給線索。

一切操之在我,或許,我是在探索我自己能夠達到的極限—目前我還沒找到。


然而體能的極限倒是可以測試的,而且是一種能夠上癮的樂趣。
雖然已經極度的疲勞與酸痛,隨時可以倒地大睡,可是憑著意志力,卻還是可以再繼續。

意志力之外,或許還有恐懼。


唯有孤單在路上的時候,才真正了解陌生人的好意是如何的珍寶。一個微笑,一個舉手之勞,都讓我無限感激。


謝謝你們,路上遇見的微笑陌生人們。

3.22.2012

翻找密碼的同時,從抽屜掉出了曾經。

密碼不是我設定的,曾經也不是我以為的。
密碼的存在感與我的同等飄渺,雖然我們都佔據了那一塊入口處並且巴著不放。曾經則因為曾經那麼沈重,所以我一直沒搞清楚他的五官面貌還有嗓音。

沒有存在感的密碼的目的性卻比我清楚,我則有很長一段日子陷在曾經裡無法八方離去,不斷因此絆著自己的腿,或纏扯住自己的髮,然後大怒哭泣恨不得一刀斬斷了自己。

現在或許依然。不過,曾經曾經看透了我。
看透我是如此透明,看透我,彷彿只是一層玻璃。

曾經來時,我的胃尚且激動難耐,彷彿陰灰天際的海那麼不耐與冷淡,不咀嚼,不消化,不幫助我接納任何事情,因此我只匆匆忽略曾經。

因為曾經不獨自來,他必要逼迫我容忍那許多苦澀的鹽鹼滋味,唯有同時吞納了那些我厭恨的,我才能正確清楚、乾淨明白、消極被動、委屈不甘、沉默忍耐、微笑的,睜開眼睛。

--

我收到好多類似的關愛的、欣賞的承諾,喜歡我的過度坦白與執拗任性衝動莽撞。

其實人們都只是喜歡讓別人去幫自己承擔風險。風險意味,尖銳、刻薄、傷害;風險意味,基於補償的愛、不費力的口惠。

是不是乾枯的人生,才需要這些高風險背後的甜美來平反?

又或者我已經太太太譏誚。
讚美是花的種子,需要一張肥沃的床才能,生養得當。

2.28.2012

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


因為被持續不停鍛鍊了一輩子的時間,所以似乎只能對具體的、文字能夠加以說明的、可自我表述且完整的事物放寬心胸,承認自己的無知或渺小。

是嗎?

這是我看完直到世界末日之後提出來問自己的問題。

文溫德斯的電影我一向可以接受,可能中間難免睡去一兩個片段,但我還是會誠懇的倒帶之後再看一次。從音樂紀錄片開始回溯,第一齣他的劇情片是巴黎德州,里斯本故事,慾望之翼,然後是這次看直到世界末日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 灰熊人似乎嘗試過,但是並沒有看完。

我不曾閱讀過他的任何哲學觀,除了那本《一次》之外,也沒有看過他講述任何文字。
但他電影中的人總是很疏離,除了總是有一個狼狽的人影在荒野或是彼此毫無關連的城市裡幽魂似的穿梭來去之外,還有就是總有那麼一位謎的金髮女子。

其實直到世界末日就電影來說實在很無趣,前半部的豪華版公路電影因為刻意的場面調度、跳躍式的情節以及總是顯得很僵硬的女主角與她臉上某種嗑藥後似的茫然表情,其實某種程度讓我想到巴西(Brazil, 1985)。也是因為將兩部影片相比,以及威廉赫特的關係,讓我能耐著性子且分段地看完這部三個多小時的電影。劇情沒有什麼可解釋的,除了愛情沒有道理之外,剩餘的就是導演的刻意取景讓前半部的電影尤有可觀;至於後半部的原始神秘主義與理性科學的角力震盪,或是荒島似的劫後餘生,還是對於夢境的執迷或喪失後的反應種種,都顯得彼此毫無關連,毫無關連且一頭霧水。

而為了證明我是勇於自我檢討的,因此我產生的第一段的自我懷疑。

並且我永遠會先上IMDB去查詢。原來女主角之所以僵硬得面熟,是因為她也是慾望之翼的那位凡間的天使。後者對她比較有利,因為她不必講太多台詞,多半只需要動作。而這齣電影中,她完全就是一個敗筆。

當然,我還是很勇於自我檢討,畢竟溫德斯是大導演,選角總該除了可能是當時的女朋友之外還有其他理由。當然,緋聞我並未求證,只是看見溫德斯跟這位金髮女一起到世界各地去場勘這件事,讓我下了這個結論。

總之,話說回頭,除了從片名中,以及劇情裡的一些轉折處告知世界末日這件事之外,末日的意象就像威廉赫特第一次嘗試取出的視覺記錄一樣模糊且無法辨認。

如果這部電影可以跟實驗室中的後半部分開,各自給一個乾淨或漂亮的說明的話,就好了。

但是還是有某些畫面是我相當喜歡的,例如當金髮女在柏青哥店裡找到威廉赫特,兩人扶持離開時在大街上的背影,同時配上Nike Cave 的 (I'll Love You) Till The End Of The World.
這個畫面是很棒的。

2.12.2012

20120212-Sur le Fleuve


有那麼一張獻給撒哈拉的專輯,想念沙漠的時候就會放來聽。

奇異,到底要如何想念一個從不曾去過的所在?

但是難道不曾?夢中或者腦中。縱使不曾真正觸碰炙熱的黃沙,乾冽的風,巨大的沙丘;不曾眼見自己的影子那麼渺小,身上尚未披滿遠方的味道。

你何時想念沙漠?

我經常。


創作人來自突尼西亞,Anouar Brahem。
樂器是Oud,樂音是陌生的,節奏曲調則是不必解釋的。
哪些樂器來自何方,總有其自。Oud是絃樂器,撥彈之間,空間內輕巧迸落的音符每個都有長影子,充滿回韻。雖是述說北非的燠熱沙漠,卻有北歐空靈冷淡的Jazz況味。
間或交替著民族音韻鮮明的曲調,讓你把目光再集中回來。

複雜而幽默,憂傷卻輕鬆,是洋溢的風,也是深沈的海,以及廣陌無邊的,撒哈拉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