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2006

隨便想想



每次飛機騰空的那一剎那,妳總是會想起那一部玩弄著人生際遇的電影結尾時,那一架要將三個因為趕上或沒趕上某一班列車,因而經歷了不同人生的主角同樣帶向巴黎的班機,在起飛,逐漸遠離之後,轟然爆炸的那個畫面。
人生終究一死,不管一向是咬著牙卑屈或是昂著頭傲慢,甚或你只是溫吞和順,不要求不抱怨地度過自己,結局也不會有所不同。

就像你手裡拿著的那本叫做餘燼的小說,以遙遠疏離的態度和熱切又滔滔不絕的單一人稱敘事,將位於所謂「人」的兩種極端性格節理分明地婉轉描繪著,叫妳讀著每每心驚,震動之餘尚且要再三重複著,文句,重複著,自己。可是就算一邊讀著,妳還是一邊準備投訴到出版社,為什麼,這樣一本優雅的傑作,卻在翻譯製作之後,讓它在中文長相中狼狽地「的」、「得」不分呢?

妳真是難以討好的。即使在一切都不需要抱怨之時,妳還是不滿意。

飛機騰離,妳離地面越來越遠,雲層漸漸變得像絲一樣薄像霧一樣輕,也如夢想一樣灰,然,天空即夢境。而飛行這件事情,原本是個幻想。
妳再度飛離這個陰鬱巨大的城市,這個城市每次讓妳覺得渺小而且缺乏情緒,或是太多情緒。雖然妳不能說出自己究竟多麼的喜愛那裡雨後的樟樹林,那任由雨滴滑落頸項的清涼,那總是能鎖住繁囂的黑沉和翠綠。而當然妳也了解,雖然妳永遠不會向誰承認的是,這座城市鎖住妳的某些部分。某些妳難以言說,卻真實存在的部分。或許這便是她的特質。她貪婪地吸取所有自願或非自願前來的意志,她狠狠地咀嚼,妳,而後妳便不再完全屬於自己雖然說,沒有誰本來便屬於自己的可是,她讓妳理解了這個生命本質的奧秘而這,便是她的功力。

而妳便忽然想起,那個告訴妳,妳文章裡頭這些「you, you, you」are annoying的人。

飛機在雲層之上以後,天空就突然藍了起來。白雲厚實得像童話故事一樣,而為了配合這令人愉悅的夢境,引擎的聲音突然不再隆隆作響於是妳微笑地想著那麼是終點了吧。
然後空中小姐開始忙碌送餐。

望著窗外的機翼通常令妳想起陰陽魔界的某一集,閃電劃開夜空的同時坐在安詳機艙裡的人驚恐望見機翼上有鬼。猙獰笑著,正劈裂機翼。
或許是因為妳真是看了太多電影,而死亡又是如此受鍾愛的議題,所以,種種一切都會讓妳想起死亡。

然而妳的確鍾愛這座城市的某種特質,某種疏離冷淡卻又非常靠近的溫度。就像在車廂裡,為閃避人群而進入妳視線前方的男孩子,有著非常捲翹的長睫毛潔淨的面容和自顧自微笑的嘴角。就像妳走出僻靜的車站出口,空無一人卻有一股百合的幽香隱隱,於是妳飛奔前去。雖然終究沒看見花,也沒走到出口。

不,妳事實上是走出去了,但也沒走出去。

然後飛機開始下降,氣流擾動不安。空中小姐像忙碌的松鼠,穿梭在樹洞之間,傳遞收回,財產的一切。我們是自動滾落的橡實,在彈珠台上乖乖穩住。

乖,聽話就好。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是妳問得了。

降落地面之前,妳總是會想到猛地爆開的火焰。自頭至尾,雖然妳的想法與死亡非常接近,然而妳的大腦和腎上腺都不曾要妳繃緊身軀加快呼吸急促心跳,妳興致缺缺地沉默靜坐,一如每一次。

所以,那是說,妳的想像並沒有進入妳的身體,她屬於另一個妳。

另一個,夢境中的妳。

飛機靜止了,如同一開始一樣。


而人生,不過是,也只能是,無盡地反反覆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