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8.2010

遊戲邊緣

台南人劇團《遊戲邊緣》
導演:廖若涵
編劇:蕭博勻
演員:黃怡琳、李劭婕
場次:2010/10/07(四)


1.不妨就從掌聲說起。

通常看完一齣戲之後,觀眾的掌聲會告訴我們一些事情。若結局落在一個絕妙的句點,不管那是悲劇喜劇,掌聲通常會相當熱烈,並歡呼了讚許與感謝;如果是一齣不怎麼樣的戲,掌聲則是禮貌的客氣。不過我倒是尚未遭遇過如《遊戲邊緣》戲後的掌聲,那麼沈,那麼重。

那掌聲裡聽得見淚。


2.我看戲有時候容易疏離。我挑剔地看著舞台道具燈光布景,我冷眼瞧著演員看他可不可以給我一點「真實的幻覺」,我端詳導演的語言,在腦子裡排列著每一句台詞被說出時的前言後設。坦白說,我還頗喜歡這樣驕衿自滿地進劇場。

不過,在《遊戲邊緣》當中,這一切卻似乎由不得我。

兩個演員在第一景的時候童言童語三八兮兮的嬌憨唱和,其實很容易令人放下心防覺得呵,不過如此(雖然我認為困難的正是要演得小卻不令人起反感)。但在一些細微的情緒波動轉折當中,亦輕巧埋下伏筆,點出了天堂某處陰森的裂隙。第一景的安詳結尾平靜地讓人膽戰心驚。

於是之後的鋪陳便緊緊扣著一個問題:你怎麼會傷害妳的寶貝?以及,你會怎麼樣傷害妳的寶貝?

在第二景殘酷的宣示之後,觀眾席裡的不安也開始堆積。

母女對話間一來一往的逼迫和逃避是個精心編織的網,舞台上兩名演員情緒與角色之間精準巧妙的跳躍轉換則是不斷抽緊的動作,一旦你專注其中,便被落了鎖。再來你只能無助的觀望,並且陷入角色雙方那同樣黑暗的期待裡。

受害的女兒黑暗地期待把她必須承受的每一種痛苦一一傳遞給你,並帶著殘酷的快意;加害的母親則黑暗地期待你放過她,看是要遺忘、原諒或假裝不存在,什麼都好。

於是觀眾同時成了被害者與加害者。
我們跟母親一起懇求女兒用平靜的聲音承認她很好,叫她再等等,忍耐一下就好;我們也跟女兒一起用仇視的眼神瞪著母親問她為什麼不能自己當媽媽就好?我們還同時是那些女兒扮演的角色:不多事的鄰居、沉默的旁觀者。

我們自問同時被詰問,我們和母親一樣畏怯,和女兒一樣憤怒。
然後一起死亡。

這齣戲自始至終沒有讓人閃躲的空隙。我們只能趁著每個全黑的換場稍做喘息,咀嚼她們與自己的糾結。


3. 劇場有很強大的力量,但並無法得自於求懇。它引發、點燃、衝撞、強扯出你的情緒,逼迫你看見那些卑微與弱小,殘酷與尖銳。然後轉個身,再讓你自己見證那些行動的虛偽。

那麼你承不承認,若我們在劇場裡哭泣,為的其實都是自己。


4. 但我想並非每齣戲都可以讓我們見識到這些。
並非暴烈或具渲染性的劇情讓我們錯以為那些傷痕也屬於自己,事實上導演不斷在迂迴的傳達一種與觀眾的和解:彼此相對、持續提醒我們身在何方的觀眾席設置,以及空蕩蕩,只大量用語言搭建的舞台布景。

是那些平和的對話,那些柔軟的詢問才更用力地踐踏這一場看似無害的扮演遊戲。

幸好,兩位演員對情緒輕重的拿捏有所分寸,因此不顯張狂;在角色轉換上則不落痕跡,更顯一氣呵成;但是最令人喜愛的,則是她們對於情緒層次的掌控與演繹,如此細緻又豐盛。

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突兀的轉折,一切都悲傷得對極了。


5. 戲後座談時導演說起對舞台上每個細節的反覆斟酌。我們只能感謝被這樣細心的呵護。


6. 因此,在燈光之外的遊戲邊緣,徘徊的正是那些無處可去的痛苦、悲傷、困惑、徬徨、懊悔與膽怯。

因為是遊戲,所以,當死去之後,還可以再來一次。它會不斷重複,直到你做對為止。


7. 所以你知道,掌聲為什麼沉重了。

8.29.2010

那些讓給了月亮的微笑

2010年的英仙座流星雨極大期來臨時,我正躺在海堤邊依舊溫熱的柏油路上,望著清澄的夜空。

那是8月13日的凌晨兩點半,蚊子在耳邊的嗡叫是周遭最吵鬧的聲響。
晚來的風裡有海的味道,無妨,蚊子不怕。

夏日銀河已經逐漸往西方的邊境落去,牛郎織女依舊隔著那片黑灰色的星海,各自看守著自己的影子,就算七夕夜,兩顆星星的位置也不會變。

躺著,我聽見一聲清楚的嘆息來自無人的耳後。怎麼,畢竟已是農曆七月了。
而海底難道不是活著的生命中最大的廢棄場?


流星都落到哪兒去了你說。那,不說流星也是宇宙中的廢棄物。


英仙座從東邊升起逐漸壯大,輕盈的昴宿葡萄裡依稀藏著七姊妹。北極星不動搖,尚未,起碼在這一萬年之內。


起碼在這一萬年之內,恆星的方位時辰,它們的的升起落下不會改變。

尚未。

5.30.2010

讀並寫

雙面葛蕾斯/瑪格麗特‧愛特伍 2010. Jan. 08

是相當好讀的一本小說,充滿趣味且流暢。

許多刻意塑造的情節轉折讓它顯得討好,但也不卑微。

葛蕾斯一邊說故事一邊說自己的敘述方法讓那些段落不致顯得過於紊亂龐雜,雖然也不免偶爾出現一些令人不耐的稚幼感,但,作者的功力在於讓這些元素揉合得恰好,正是,缺一不可。

至於兩個故事主線的交錯則相當有趣。
葛蕾斯破陋無助地活在當下,她的過往如夢一般只得追憶;而西蒙則毫無抵抗力地活在自己虛構的夢境當中,他的現實只像一場荒謬的鬧劇。

兩者的對照讓我不得不看見作者對西蒙這樣人物的訕笑。

所謂西蒙這樣的人物,既可說是男人,也可說是維多利亞時代某種階級人物的代表——那些某某夫人小姐、牧師、典獄長、醫生、律師等當代的布爾喬亞。

讀起來,通篇都是對這些小布爾喬亞們的嘲弄。或說,對那個當代氛圍、價值觀、社會規範、教條的嘲弄。

藉由葛蕾斯之流,僕人階級之口。

但在這樣的對比當中,並不見得葛蕾斯因此成為高貴的殉難者,而更是在一步步揭露西蒙初登場時的風光假象。

至於假象下,倒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只不過就是一般人而已,沒多高尚,不是英雄。

這樣的對比也在於,西蒙的故事,與葛蕾斯的故事之間的顛倒。

在葛蕾斯的故事當中,那些無助的女人屈服於階級壓力之下,無能反抗,男人們沒有臉,卻有糟蹋一切的力量。而藉由「我」的第一人稱述說,這個屈從的世界,受壓迫的世界向我們展開,求取理解。

西蒙則屬於葛蕾斯的世界中那群壓迫者。第三人稱的述說則讓他們被觀看,被挑剔,被檢視。而那個有手套、蕾絲、馬車、金耳環和各種美麗的拼布的世界,隨著故事進行,也被逐一抽拉出所有幽微矛盾荒誕乖張「罪惡」的細節。

當然,階級之外,還有性別。

這是一個女人的故事,或說,這是一個女人世界的故事。

大部分家庭的父親皆無能,不在場,或不出場。出場的男性都是單身,除了最後的典獄長之外(他顯然是個盡責父親的代表)。
而,葛蕾斯就說了,16歲的女孩已經是個大人,16歲的男孩卻還是個小孩。
至於理論上30歲的西蒙,最後也只能狼狽逃回母親的庇護之下,然後再向她多要一點錢。

但這並不是一個譏誚的故事。

謀殺或雙重人格也不是故事的重心,甚至真相也不重要。

重點在書名。Alias Grace,又名葛蕾斯。那,是誰,又名葛蕾斯?

是瑪麗惠特妮,是南西蒙哥馬利,是每個夫人小姐女管家女僕和街邊的妓女。

她們都是,葛蕾斯。


布魯克林的納善先生/保羅‧奧斯特 2010. March

在等車的空檔找了這樣一本,原本就想看卻一直沒看的書。

相當保羅奧斯特。

就是,關於死亡的恐懼,流散與混亂的人生,逃避,躲藏,渴望,然後戲劇性。
相當的戲劇性。

是戲劇性的情節安排讓他的書顯得獨特,但掩卷之後卻有點茫然。
就是,是相當零碎,自我縱容的片段。
人生的切面,短劇一場又一場,串起來卻沒個脊梁。

我以為,例如,以空虛為主題的小說總可以讀到那當中的荒謬性。例如中性,根本是一部荒謬劇。整本書拿起來抖一抖,除了一些灰塵也沒別的了。但是我不介意,倒還挺喜歡的;我想其他推薦那本書的人也不介意。

或是以悔恨無奈冷漠好與時代對抗的悲劇人物,例如馬修史卡德,現代的悲劇英雄。
這樣的小說讓憂鬱以各式各樣的姿態顯現字裡行間,隨便一翻都嗅聞得到。

但是保羅奧斯特的小說卻是只單純為說故事而說故事。
故事沒有重心,沒有起點終點,沒有意義,沒有要告訴的事情。

因為每一件你幾乎要以為是整本小說要訴說的重點的事情,最終卻根本就又岔開了老遠。
既跟彼此無關,也跟你無關。
(每個看小說的人不是每翻開一本書,就立刻在書裡找自己的影子嗎?)

每一件事情的發生與結果都有點荒誕,顯現出一種無所謂的狀態;每一件事情都是他要說的,每一件事情也都不是他真正要說的。

於是,或許保羅奧斯特就是不想真正認真的說什麼。

你只能被迫一翻開書就會繼續往下看,在很短的時間內看完之後有點茫然的問自己說,這本小說究竟在寫什麼呀?

但是怎麼又這麼好看。

我是這麼想的。


海神家族/陳玉慧 2010. Apr.14

靠得太近或許就不適宜讀這種類型的小說了。

假設,我活在百年孤寂的小鎮年代,西班牙內戰將我的生命切割得傷痕累累,整個世代的悲痛惶然恐懼悔喪和流不出的眼淚一直浸透且酸蝕著我......我懷疑,我還會那麼愛那本小說。

這大概就是我唯一能想像,或比較能夠清楚描述的,沒那麼喜歡這本小說的原因吧。

一開頭看,新鮮感還不錯,從日本女子回溯台灣的角度畢竟是比較少見的。角色的轉換之間述說的故事各有精彩的面向,也是細膩動人。
輕輕巧巧的寫出種種歷史的沈重,夫妻、母女、父女和手足之間的愛(愛本來就不只是一個正面的字眼),每個人拉扯在自以為的道德/正義和永不敗退的懦弱裡,一些人性的幽微在疏離並且瑣碎的文字當中流動。

散文式的閱讀經驗還不錯,作為小說卻有點令我不耐。
但並不完全是因為小說本身,而有更多是回到開頭所指,小說內容之故。

講二二八、白色恐怖,輕描淡寫,然角度還算新鮮犀利。
寫回大陸的二馬,卻拖拉而又斧鑿太重。
寫男女的愛與性,似乎頗有那一回事,事實上卻統統不見影。
唯一深刻的,恐怕就是母親和女兒之間的恨意。著墨最多的,就是綾子和靜子之間恆久的抗拒與仇懟。

自然可以跨上潮流的陰性書寫列車,甚至將媽祖帶進來也是絕妙一招,但是,我或者是膩了這些內容跨距類似的小說,也或者是偏見更多了,總之,要打動我說這是一本好看的小說,似乎還更需要多一點什麼。

以至於,我要說,這書沒讀過並不可惜。


盲眼刺客/瑪格麗特‧愛特伍 2010.Apr.12

盲眼刺客裡面,讓我心驚的就是盲眼刺客。
除此之外,就是相當細膩的關於老邁的身軀、情緒、回憶的描述。
熟透了的人生。

我以為,Atwood在提早預習那種身不由己。

事實上,往後看的人生,不正是最充滿懊喪憂鬱的一種?一切已經都不能改變了,連事實都不再重要。因為你只是在翻看灰燼而已。

我無法假裝我從故事裡讀到什麼非常飽滿的期待、熱愛或豐沛的情緒,因為已逝者已經不存在變化的可能,而這麼決斷的姿態也就不是要你來愛。
而只是要你的驚嘆。

這倒是個相當華麗的手勢的。

5.17.2010

理想的受害者

Nora那天與我討論起一種「受害者心態」,恰巧正是我前週與小舅媽說起的同樣話題。而討論的也都正是家庭婦女版當中的角色與劇情。

受害者心態是一句需要定義的詞,在我看來,就是一種主動讓自己陷入或幫自己陷入更深的受害者境界的思考與作為。

可怕的是這些通常在家族中都有跡可尋,有傳承脈絡可供參考,但卻並不為一個借鏡。
為何不為借鏡?受害者心態難道不是一種消極被動悲觀懦弱的態度嗎?造成的只有悲劇,不可能有善終,但它卻像是無法根治的毒瘤代代相傳。

前言不敘,就由我接到一通我媽不見了的電話開始。

我媽週六晚上會去寺院上佛學課,我在昨天晚上九點多回到家,想等她回來跟她說說話然後等她要睡了我再回去,因為隔天早上我有約。

約莫九點半,因為電話響個不停我終於把它接了起來,是我媽上課的朋友說她沒去可是他們在六點多已經說了要出門了。顯然我媽在路上發生了事情。
掛了電話我先找她的上課書包,包包不在,摩托車不在,但皮包證件手機都在家裡,顯示她確實出門去上課了。
我想到剛才看到自己的手機在七點多時有三通陌生號碼的未接來電,於是回了其中一通。對方是個女生,說是剛才我媽出車禍時借她手機的路人,叫我快去問第五分局看救護車送到哪裡。

我先打104要問成大急診室電話,104 居然連打幾通都忙線,於是我背起包包穿上外套還塞了一本書(冷靜地做好在醫院長期抗戰的準備)關了電視電燈(但我其實不記得自己有關)要出門,下樓前又回頭拎起我媽的皮包和手機。

出了門上哪?我原打算先衝成大急診室。騎到路口後又停路邊,跑進便利商店問稍早是不是有車禍,店員說好像有救護車,但詳細不知。再冷靜一點之後,我打給馬叫電腦前的他幫我查第五分局電話。第五分局叫我打119問。119告訴我送到台南醫院了。

衝到台南醫院停好車,我飛奔到急診室(熟練的停車場管理員,在我跑到管理亭之前就手拿著票伸出窗外等我,我跑過她的時候一手抓過票,甚至不必停下腳步。),尚未進門,明亮的急診室裡就見我老媽乖乖安靜的坐在醫生旁邊,一手綁著固定帶,架在椅背上,望著門口。

看見她全身完整,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有一種狼狽又孤單無助的模樣,看見我,一臉欲淚。

手腕骨閉鎖性骨折,腳扭到,膝蓋手肘擦傷,摔倒後全身酸痛。以上。


把我完整的老媽接回家之後,我必須取消隔天的活動。其實我並不想,看見她「只有」手腕骨折之後,我立刻覺得老木你自己在家待一天好好休息我不在應該不會怎樣吧。

但是她隔天早上八點半要去警局作筆錄,我只好忍痛說那我陪你去吧。隔天(今天)是浴佛節她又說她要去廟裡浴佛,我說好吧我再載你去。

於是今天,我沒去我期待的每週SG晨騎之旅。雖然中午跟朋友的飯約倒是去了。

吃過飯我便又乖乖回家,租了好幾部影片,還有《眼淚》,陪我媽再看一次。



以上是事件,以下是自我分析。



然後現在我在這裡,一直腦子裡不能搞懂這樣的受害者心態究竟所為何來。

我有個哥哥,在台北工作。相當優秀、成功、相當負責,當然以及與這相伴而來的,固執、驕傲、控制欲。

他除了不能身在台南之外,會盡一切能力所及來孝順我媽(兩者之間常有的齟齬則牽涉到價值觀與態度的差別,與動機無關)。我媽對這一切也很清楚。

因此,當我媽第一時間找不到我,她為什麼不打給我哥呢?
我想她既然夠清楚到能背出我的手機號碼,也就能夠背出我哥的手機號碼。雖然我哥不在台南,但是他一定會盡快找到我,而且絕對比我媽慌亂的行為有效率(例如,簡訊)。

但她不要。一次都沒打(這必然也讓我哥很受傷)。一說打給他他又不能來,二說我哥會唸她(是,我媽是一個63歲的飆車族,行車記錄相當不良好)。

後來,她說在急診室那三個小時,她覺得自己很悲哀。她反覆跟我說,醫生護士們都問她說,啊你怎麼一個人?有沒有孩子?她說沒啦我就自己一個啊,兒子在台北,女兒找不到人。

她只覺得打給我哥我哥會唸她,卻不要打給我哥後來自她兒子的關心(她不正是要這麼一點溫情嗎?)和他的建議(任何一個可以幫忙的人或可能)或效率(我哥一定會奪命連環扣到找到我為止)。

她主動的決定讓自己繼續陷在那個無人聞問的悲慘境地裡,雖然我認為她並未自覺到這一點。

這種不去為自己的艱難狀態做努力,不掙脫,甚至樂於耽溺的哀怨傾向裡,卻又帶著一種過於自大的任性。那是全然情感方面的,奢求一種不經由實際言語/要求便能自動來到的體諒,要求一個「你非得主動的讀懂我的心」的標準。

但這正是一種受害者心態。

你主動選擇讓自己成為受害者,想要依此來懲罰那些讓你不開心/痛苦的人,你以為他們會因此愧疚,你甚至以為自己會從中獲得力量。

但是受害者不會有力量。


「我只是遭遇不幸,但我不是一個受害者。」

你只是遭遇不幸,不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受害者。



PS.說不定我媽就是因為她的兒女都如此的不家庭與婦女,因此才只好成為受害者←我想這應該是我也有的受害者心態在作祟。

唉。

4.21.2010

莫名


我並不懷念我的高中時期。

但是我都一直記得那段日子裡的許多歌。
因為無能面對真實的世界,所以我把自己鞏固在一個沒有人能觸及的安全之地。
牢不可破。

而我也不想緬懷,或追悔,或其他。

頂多在「我讀國中/高中/大學的時候如何如何」這個話題被提起時,微笑以對,或回應一句說我都不記得耶。

我都不記得。

日前某次,某個公務上偶有交集的小姐主動認我說欸你是我國小同學耶。我想大概是從名字認出來的吧。我只乾乾的說,是喔?我有國小同學啊?這樣冷淡的反應,她笑了一笑,之後便不再說什麼。此後我們也只是公事相見,無一涉及私領域。
雖然其實我在更早之前便已經注意到她的名字,並想著,我有一個國小同學跟她同名同姓呢。

我的冷淡起自於我痛恨在一群不相干的人面前大聊私事,而在那樣的場所,要敘舊或甚至攀談,都超過我的範圍。

當然還有更顯而易見的,我對於人際關係的不積極;以及,我對人臉的拙於辨識。


今年初,唯一一個從小到大都認識的朋友,跟我閒聊說欸那個誰誰誰如何,我說,啊?誰?她說,我們高三一起補習時的某某人啊。
補習這回事我倒是記得,人我統統都忘了。

以及,前兩個月參加了一次大學的同學會,大學的朋友確實比較多了,不過在等著人到齊時,主辦人說那個誰誰誰也會來喔。我又是老大一個吃驚。那誰?


我的記憶有時像個會自動重新格式化的系統,我相信我必然遺忘了更多我不記得自己忘記的東西。這是廢話。

而且是選擇性的。


4.03.2010

讓我們別當朋友

三月起,開始有時候一個人騎單車在城市裡四處亂竄。

有時候藏在一群車隊當中偽裝自己是他們當中一員。車隊人頗一致的特質似乎是開放的態度與熱心。幾乎,很多社團都是這樣。
天文協會、荒野協會、社區大學。
他們很少譏誚,總是溫情。有時,如我這般常喜歡以奚落嘲弄玩笑或質疑代替簡單直接不尖銳的應答的人(事實上我這個族群應該很不小),多少會感到無聊,感到荒謬,感到好笑。
但,這確實是一種可恥的高姿態,沒什麼好驕傲的,是盲目,算是一種人格的瑕疵。

自然,批判者永遠有無止盡的觀點去譴責、說教、論理闡述個沒完,永遠有一個更高的標準在。
然後在說出那些更高的標準的同時,把自己跟那些被譴責者徹底分開。

每個人都帶著瑕疵活著,為什麼要去譴責他人的瑕疵?


傲慢的姿態若不帶批判,起碼是可以忍受的;傲慢的姿態加上高調、充滿正義感的批判,則讓我啞口。

鄉愿的是,若開口抗拒,便彷彿自己也落入被指責的那一群盲目的羊群當中,這似乎是高調指責人者奪得的發球權(當然一個辯才與學識眼光勝於我的人是絕對不會贊同我的);謙卑地同意所言或不置可否,則其實也成了傲慢又高調的一群,不論你沉默的背後有多麼不以為然。

或許,鄉愿才是我人格上最大的缺陷吧。


友A便是這樣一個人。
在他出國讀書之前,我與他在補習班相識,又在讀書會有一些交流,原本覺得這人態度認真,也能夠適度輕鬆,並不介意偶爾拿自己開玩笑,縱使有時候頻率不合,說話對不到焦,但起碼是個可交的朋友。
之後,如同任何一個人一樣,認識久了,逐漸發現一些彼此無法忍受之處。
那也無妨,合則來不合則去。正好他出國去了,朋友一拍兩散。

兩年半,說短不短,說長倒也不長。
對一個活了三十五年的人來說,兩年半幾乎要算輕描淡寫了。

兩年半後A回來了。
而我恰好是個相當容易遺忘的人。

我已經忘記之前他的一些行事風格是如何讓我覺得此君與我無緣,當路人可,淺交無妨,至於其他就可以不必麻煩了。

於是在交了稿壓力終於解脫的那一天,我很開心的打電話給他說一起吃飯吧,兩年半之間發生的故事應該可以讓我們平安無事地敘敘舊。

畢竟不是這樣。


或許是出了國一趟回來,他原本容易著惱我的那種姿態,似乎只有增加沒有減少。

我們閒聊吃飯花了四個小時,以一個我說話語間會令我著惱的同伴而言,這頓飯似乎吃得有點久。

而其實糟糕的是,或許他還認為與我達成了某種共識。

但席間我一直覺得這人怎麼這麼難相處,對每件事每個角度都充滿批判,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用那唯一的格子套框框,框框之外一律都是假的錯的胡說八道。
而且他毫不遲疑地讓我知道。

講白話,如果這頓飯其實是一場辯論,我全盤皆輸。因為我駑於反駁,缺乏一種銳利與力道,軟弱得像頭溫馴的羊。

而且最後他應該還認為我相當認同他的觀點,我們進行了一場有互動的正面的心靈交流。



惱得我,三四天來心頭一直覺得不舒服。
非得打這麼多字來抱怨一番不可。


話說回來,那些熱心的、開心的、不譏誚不過度思考的人們,隨著年紀越大我越愛你們。

只除了今天早上在市立圖書館 手機大響然後還用在菜市場賣菜的嗓門接電話的那個阿姨。

3.25.2010

八分鐘的耽溺

八分鐘。黑白空間的煙,顯見或營造的寂寥感,輕靈,空茫,都委屈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
就像逃不掉的二手煙和眼角抹不平的皺紋。
I’m a fool to want you.
那麼久以前。原本我只聽Billie Holiday唱,又淒涼又哀怨。

什麼樣的時刻會淒涼又哀怨?



小巷僻靜,有古時的生活。
雞犬相聞之際,入了夜就幾乎是安詳的沉默。

沉默我很熟悉,安詳卻不那麼一定。
冬天的夜裡,狹小,光線不足的客廳裡常有持續到近乎天明的喧鬧。
或僅只交談,也是有。

往後看,才發現那些溢出屋外的笑聲與煙酒,在這條緩慢與老邁的巷裡有多少任性與傲慢。
可是那麼歡快。

而你錯了,歌頌的其實是夜晚。



可不可以問,你曾經是愛過的吧?
我只是有那麼非去不可的疑惑。



對於大方表現得太過刻意就成了狼狽,眾人被迫只能心知肚明的憐憫。



等等我,過後我會好好看待。

2.26.2010

一個老公主

說實話,公主這種病本身就很討人厭了,一個老公主究竟是要怎麼跟她相處?

最近被公主的裙擺掃到,我想我的頭痛症狀有一半來自於他。
這個標準的公主不僅八個月來從不曾叫對過我的名字,在我跟她一再澄清的某一次當中還跟我說,啊何必一定要叫OO呢?叫XX很好啊,你看XX,多好聽啊。

標準自我中心所衍生的認為其他人所作所為都是跟她作對這個特色在他身上表露無遺,討論事情夾纏不清,因果關係老是顛來倒去還怪罪他人則是令人討厭的第二個特色,在令人莫名且無預警的狀況下突然發飆則是前者所經常性衍伸的不幸狀況。

更不幸的是我從來不迎合公主的任性,她要夾纏不清我就一條條指出她的邏輯錯誤,當然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公主又生氣了。

幸好我的薪水不歸他管。

雖然公主也有後悔來道歉的時刻(如果說「對你有點兇了,請你不要介意」也算道歉的話),只是我也懶得領情。


最近每次跟老公主講完話,我總要啐一句。
一無例外。


公主很年輕嗎?大概只比我媽小一點吧。公主很漂亮嗎?老歐巴桑外表。公主是被捧在手心裡嗎?沒錯,他一輩子生活在一個公主培養皿裡頭。



我如果是一個脾氣好或更識時務的人,大概還能夠好好忍受老公主的公主病,可惜我不是。

2.22.2010

the missing one

那時候有一個海灘,有很平緩的沙岸,又寬又長。

就好像浪到了這裡都很溫柔,相當平和,極緩慢。慵懶的散步過來,留戀一會兒,然後再退回遠遠的海裡,不疾不徐。

所以,感覺上可以踩著沙子,很悠哉的踱進海裡,不必東張西望提心吊膽害怕突然的墜落。

沙子是灰黑色,沒什麼浪漫,沙灘上照舊一落落的各種垃圾,但是那樣平緩的浪沒什麼巨大的聲響,所以,安靜。

只有那一次,我遇到那個如此寧定,幾乎優雅的沙灘。


後來,某次颱風天之前又去,沙灘消失了。浪直打到堤岸。

風狂雨驟。

再來,沙岸不再。


或說,那道悠長美麗的沙岸不在了。


原本平滑散漫的沙灘被沖積堆擠成一個陰險的高度,離堤防跟海都很近。

侷促的身體牢騷也很多,浪變得吵雜。



夕陽或天空當然還是一樣的,他們不變。

變的是誰?

其實沒有什麼可惜的,只不過就是又一個升起殞落而已。

2.07.2010

自憐是一種病


我習慣沉默,很多時間只聽見自己的沉默。
每個人都有很多面,我有時以為那是不必解釋的,但有時又發現原來那不是必然被理解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包袱,我的不見得比較重,只是偶爾自憐而已。

說起來,自憐如果是一種對於你生命中所有恩賞的侮辱,那做人還真是苦哪。

2.06.2010

不夠好

有些事情可以永遠看不見並且不被改變。

最近喜歡看豪斯醫生,其實除了生病的角色在改變之外,這些主角們是不改變的。他們樣板式的反應加強彼此的關係,塑造角色性格,也是肥皂劇必須的手段。豪斯和威爾森就是其中一個過於刻意的鋪陳。
為了對比豪斯的任性自私刻薄和聰明,所以擺放了一個徹底的對照組威爾森,他還是豪斯唯一稱之為朋友的朋友。

自然,是還頗有戲劇效果的。

第四季的結尾高潮是豪斯又捅了一個樓子要威爾森來收拾,威爾森不克前往之後,陰錯陽差的豪斯把威爾森的女友害死了。

這樣一來,倆人的朋友眼看是做不成了。於是我找出下一集來看事情會如何演變。

威爾森求去,豪斯罵他白痴,最後又道歉,等等,然後威爾森說,我想我們不能再做朋友了,我甚至不認為我們曾經作過朋友。

看到這裡我還蠻欣賞編劇的。因為他終於讓威爾森這個配角顯得像個人。

看到這裡我也不由得想一下自己究竟是豪斯或是威爾森。



但,有些死水不想去攪動它,就那樣就好了。




最近處於一種很厭惡自己的狀態,所以我一直沉溺在某些東西當中。

是啊我讀過夠多心理輔導的東西我可以一人分飾兩角的同時扮演病人跟心理醫生。算了,誰不能呢?
問題在於,某些事情從不改變。


我相當缺乏自信,或說,我的自信相當薄弱。
我不愛照鏡子,總是覺得自己滿身缺點,一切的好意都是恩賜,一切的壞意都是應得,一切的結果都是因為自己不夠好。

不夠好這一點,從我小時候陪我到現在,真正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

把字拆開來說,究竟不夠是哪裡不夠,好又是什麼樣叫做好?
作為心理醫生的我自己會說,那是因為他們不能認同我,每個人適性不同,比照同樣標準本來就是荒謬的事,不能珍惜我是他們的錯。
作為那個跟不夠好一直當好朋友的我,則因為沒有任何一種殼夠硬,所以還是一直重複的被踩穿。

作為心理醫生的我自己也會告訴我自己,要作自己,不要一直把別人的標準放在自己身上來量比,要找自己的快樂。
然後,那個跟不夠好一直當好朋友的我,還是依舊在兩邊的界線之間不斷地來回搬磚。給自己的多了一點,罪惡感立即上身,然後再搬一點還回去。
Too weak to be a good loser.


Miserable.


所以。我是豪斯還是威爾森呢?


面對那些可以毫不猶豫的說我要我要的那些其他人去死吧的人,我相當艷羨。艷羨的不只是那種任性,其實我真正艷羨的是背後那一種全然的信任與支持,不管來自誰或哪裡,總有來自。


全然沒有的也就罷了,因為那起碼不會有人告訴你,你太糟了。


我不怕外人說我如何,從來不在乎。
最重的傷害從來不來自外在。

1.05.2010

我很囉唆

那篇寫古巴危機的論文裡,作者把美軍整個軍事準備佈署幾架戰鬥機轟炸機加油機航空母艦多少什麼導彈炸彈氫彈核子彈,飛行員幾分鐘以內可以升空抵達傘兵幾多人海陸步兵幾多人預計死傷多少人巴拉巴拉寫了幾千字。我感覺他在寫這段的時候,一定興奮得發抖吧(腎上腺素上升加上睪丸酮過剩)。

1. 這寫了是為什麼?
2. 歷史,真是他媽的無趣(我還看過一篇寫「中華民國的聯合國會費」)

歷史研究的托詞通常是「鑑古知今」。最好是。如果這樣,歷史類論文的累積應該會與人類反覆不斷做的蠢事成反比才對,不是嗎?

嗯?


*

101煙火放完有人幫他統計那個嚇死人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環保署竟然出來說,喔我們已經廣泛使用省電燈泡所以可以中和(意思說我有預留扣打,原來這還有扣打可言的?)

別人講,我還可以忍受,就是BS一堆聽過就算;環保署?這話是你該講的嗎?
眼睛根本是長在屁眼裡吧,連肚臍眼都沒那麼小。

1.03.2010

如果話說出口都是些瑣碎,是只專注自己的喃喃自語,是無意於其他也不在乎把自己放在不同境域裡之後所顯現的狼狽與幼弱,淺薄得呼不到一口氣,那,灑再多,都不具備存留的重量,塑膠袋一樣,只會嗆死自己。

(那個我尊為老師的人常指著我拿到他面前的紙說,多點句號,要呼吸啊。)


其實經常這樣故意兜轉一圈,我講東,意指西,有人立刻能解,有人就算我解釋半天還是不懂,妳能說,不懂的人,就比較次級嗎?

沒有高低等級,只是世界不同。


雖然我可以這麼說,但心底還是有那一種虛假的姿態,在召喚一些傲慢落坐。
那麼,你承不承認,去承認一種錯誤,其實也是傲慢的一種。

1.01.2010

2010

如果每一個年的初始必然代表某種意義的話,那麼2010年的一開始,我是跟蝙蝠俠一起度過的。
蝙蝠俠和小丑。

因為電視上正在演The Dark Knight.
沒有豪斯醫生,我只好改求HBO(豪斯醫生被一個大陸人的鋼琴演奏會取代了。不管他是多優秀的演奏家,怎能替代那個全然政治不正確卻聰明又趣味的豪斯呢?)

不過蝙蝠俠也是不錯的選擇。我覺得他的身材壯得剛剛好,很誘人。
一直腦子裡在想著女主角(瑪姬小姐)究竟是誰的姊姊,一時以為該不會是小丑希斯萊傑,這樣姊弟同台又剛好意外死亡豈不太悲慘了吧,看著終於想到是傑克葛倫霍至於為什麼會跟希斯萊傑想在一起當然就是因為斷臂山的關係。

非常冷的晚上,包著毯子圍著圍巾穿著厚襪依舊手腳冰冷。看完後到陽台去抽了2010年第一根煙,夜裡都是雲,雲是灰白色的,沒星,更別說藍月或月偏蝕。希望能有2010年的日出倒是真的,二寮或是金崙蘭嶼還是阿里山。

不過我昨天走在路上的時候已經抬頭看見近乎滿的藍月,豔麗的在空中,那麼美。
為什麼從不說月亮豔麗?縱使她是金的或是濃黃的或是白的或是紅的,不螫人不刺眼,那麼安靜。
可是,卻是豔麗的影子。

2009年是有點開始後又結束的一年。

正如出現在一年中最後一天的藍月一樣稀有。

失了誰,得到了誰,抓起什麼又放掉哪些,還以為已經走很遠了,卻發現終究回到原點。

也沒有什麼,不過是衣衫又破陋了一點,但起碼我有長頭髮。

整個2009年讓我養長了一頭髮,這是我能確定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