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2009

惡夢三則

近日作夢總是鮮血淋漓。

上週下午白日荒睡做了一場極度鮮明又相當詭異的夢境,醒來後除了驚恐夢境本身之外,還有那在惡夢裡發不出聲音的極端無助與恐慌。

是一種,唯有自己在惡夢中的不安,絕對孤立的倉皇……但明明惡夢橫豎也只是在自己的腦子裡呀。

總之。

夢見與朋友在騎腳踏車。腳踏車應該是新的,我要試騎,抓著把手之後腳卻在地上蹬蹬蹬一直上不去儼然一副蠢相,停下來觀望了一下之後,卻發現這輛腳踏車的構造相當奇異,從把手的地方到椅墊之間的距離非常非常非常的遠,正常人根本不可能騎上去。

(於是我醒來回想起之後,忍不住懷疑那我是怎麼可能同時抓得到把手並且腳踩得到踏板的呢?莫非我是魯夫!)

後來換朋友騎。朋友就先把腳踏車的「前半身」折了三折,於是腳踏車回到正常模樣,他就先去試騎了。
騎腳踏車的跑道大概類似操場的跑道,是一整圈的。但除了我們原本所站之處,其他的跑道部分就像山洞一樣,人在裡面是看不見的。

朋友匡啷匡啷的騎進去了。

我在外頭等,等啊等,一邊等一邊覺得怎麼那麼久估計該出來了怎麼那麼久。連在夢中都是一模一樣的沒耐性。
等到終於聽見車聲,對方終於從山洞裡出來了,我迎上去,卻發現一件最恐怖的事情……腳踏車回來了,人坐在車上,一切看似好好的,但是車上的人,頭卻不見了!

頭不見了!!

我很慌亂,很害怕,還四處尋找,發現沒有跟著一起回來的頭掉落在後方一點之處(就好像螺絲沒拴緊這樣砰的掉了)。

這夢境不太有血,只有安靜,因為沒了頭所以沒得對話,血也沒像電影演的一樣亂噴,而我根本發不出聲音。

看見沒有頭的驚慌讓我一直尖叫,一直尖叫。並且記得旁邊有兩個朋友睡熟了,我必須叫他們起床幫我,但是因為沒辦法發出聲音所以他們依舊呈現睡死的狀態,而我只能發出一種好似嘴巴被用力摀住的,沙啞破碎的喉音。

掙扎著要發出聲音的徒勞與恐慌,約莫與掙扎著要脫離夢境的意識交纏,所以雖然還睡著,卻終究被自己依稀發出的聲音或動作驚醒。

醒後,依舊天光,然後朋友打電話來約晚餐。




前天晚上做了第二個惡夢。

這個惡夢比較沒有那麼清晰的情節,可能是因為過於複雜,醒來之後就遺忘了大部分。
唯一殘存的印象似乎是,某種傳染病。

被傳染的人,會眼睛發紅,然後會攻擊,會噴血,之類的混亂情節大概就像一切的僵屍電影一樣交代不清。

鮮血淋漓的印象是,我被一個已經被傳染的人追趕,逼到牆角,而他將要咬死我或吃掉我吧大概。而我手上唯一僅有的是一本書(!!),而我唯一的防衛動作就是把書擋在臉的前面。
然後我聽見那個人大吼,並且感覺到血雨噴發,大概可比大洪水吧。

一陣子之後回歸平靜,我拿下書,一身完好,除了全濺滿了鮮紅的血。

除了臉。

因為臉被書擋住了呀。


沒有被吃掉的原因,原來怪物在攻擊的片刻會噴血而亡。噴噴噴噴到死為止。


後來回想,面對攻擊的片刻我居然只是把眼睛摀起來……



今天清晨,聽見第一聲有點猶豫的鳥鳴時我就醒來了。鳥兒大概對於要不要當第一個打破寧靜的禍首也有點不是很確定,所以第一聲是有點試探的,然後加入了同伴,之後便嘈雜歡快了起來。

有雨,有涼意。

我翻身繼續睡去。

雨後我才起身,沖了咖啡之後才緩緩想到,我的睡夢中居然又是一片驚恐和血雨。

前後劇情都不甚清晰,好似被瘋子禁錮,而瘋子(好像是個女的)任意殺人。
有那麼一幕是《純真十一歲》的版本,我與其他人低著頭站成一排等待被殺或是如何,我的右邊的人在一陣驚叫之後被從腦後開了一槍,腦漿溫熱的灑在我的腳上。

但我始終不敢讓視線落在自己的腳上。我不敢看,一直沒看,只一直感受到那溫熱液體留在腳掌上的感覺。

後來,零碎混亂的夢境,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後來有一種,輪到我即將完蛋的感覺。

就是,心臟被壓著,好焦慮好焦慮,你知道可怕的即將發生,但卻無從抵擋。




到底是怎麼,我為什麼近日連睡覺都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3.11.2009

「不灰心的愛」



卡拉林與我都覺得我們算是大學同學之間蠻常見面的了,起碼,應該一年有一次吧。就算是今年初與明年尾,好歹也是一年一回。

而自從她成為基督徒之後,我們聊天的話題就更經常迴繞在她為什麼選擇了她的神,而我為什麼不選擇的歧異上。

但是是一種討論與釐清,而不是說服與爭辯。

當然也許隱隱有後者的目的在,但它並不是重點;而我們也都多少對於這種討論會將彼此的思路引往何處感到好奇與趣味。


約莫如此。


總之,這回她講了一句話,我說,這句話不錯。

「不灰心的愛」。

因為凡人的愛容易灰心。

這句話裡的意象非常鮮明。起碼對我而言。

愛不灰心。守著,不退縮不放棄。


嘖。很難哩。


-

講到愛不灰心的時候我腦子裡立刻浮起的事件是關於一個孩子的。

孩子不是我的。而我自覺彷彿是一個處在人群當中圍觀著落水者的人。
水中的人掙扎著,我處在人群當中(而且是一大群人),我知道他不可能靠自己爬起來,我知道自己力量薄弱拉他不起,我知道他甚至沒朝我的方向看也沒企求我什麼;但我也知道他清楚意識到眾人都圍觀著,吆喝著什麼模糊無用的東西,一切只是浮在空氣裡的騷動卻不具備實質的意義。

對落水者不具備任何實質的意義。


那水太深,他落得太遠。那已經是我的地圖之外,難道我還妄想為他指路?


(公無渡河)


其實是全無相關的古詩,只是同樣無能為力。


由是。愛不灰心。愛不灰心?


愛究竟要不要不灰心?


-

上週在某個空地上發現了照片裡的老樹。

空地該是最近才清出來的,老屋荒廢,老樹是苦楝。苦楝是春天最優雅的風景。

那次去的天空是豔藍的,襯著都市裡難得寬敞的天際線,樹下守著的老屋是沉沉的低音,完美的對位。
是樹守著老屋或是老屋守著樹?

嗯,他們也是商禽那首詩。


3.03.2009

看書--《幻影書》

在閱讀的過程中,一直感覺這是一本充滿刺的書。

一切都斷裂得如此決絕,沒有退路,無從選擇,你只能從回憶過往中奮力撈取那些殘存的可能性,但那些卻也都已經是枯枝、沙漠和斷崖,除了能再一次刺痛你之外,別無其他。

畢竟,除了死亡與消失之外,還有什麼更能夠與現實斷裂?

這是一本文字清淡、情節有趣、情緒卻深沉的書,是一池清澈透藍,見得著湖底、天空和自己,卻也是要在你踩不著地、沒頂的片刻才讀得懂的書。



此外,在書中出現的心理醫生是「一個相當有趣的人,Dr. J. M. Singh.」。
真是令我驚喜,趣味至極。

「內疚能讓一個人違背自己最佳的利益,慾望也一樣。一旦內疚和慾望的份量一樣重,這個人就很可能會做出非常奇怪的事情來。」

說得真的他媽的對極了。

看書--《幻想圖書館》

這樣一本充滿光怪陸離情事的書裡,寺山修司盡情地將他所鑽研的關於各式各樣一般人多半會假道學地掩飾自己的好奇或起碼不知何以然羞愧地保持沉默的「興趣」做了相當旁徵博引的解說與介紹。

是相當相當有趣的。

而趣味在於,若你承認這是有趣的,便同樣承認你與他一般對這些關於妓院、性虐待、胴人、酷刑等並不優雅或具備了「人生意義」的題材同樣感興趣,你們同樣是會去看長了腳的魚,沒有身體的頭、或是人面青蛙之類的對偏離常態的事物帶著「病態」與湊熱鬧的好奇而非世故的不動聲色或慈悲的寬容的人。

是了病態才是重點。

那又如何。這個世界,總還能留有一些空間讓我們承認自己就是喜歡去看見那些不正常的事物。
難保我們不也在這種過程中達到悲劇的淨化作用,是吧。

看書--《艾蘭島》

本書的作者是在十九世紀末愛爾蘭文學運動當中一位更能捕捉歷史氛圍與當地特色,精確再現獨特文化感的劇作家——J. M. Synge.

而如果所謂當地文化代表的是原始、充沛活力、簡單生活、面對大自然的謙卑、不世故、不開化(或更世故一點的詞叫「文明」),則的確,在Synge的文字裡通篇皆然。

在讀了Synge的戲劇作品之後,去研究他這些作品背後的成因是一件充滿樂趣的事情。他的著作不多,戲劇作品六則,詩作集結起來也不過薄薄一本,但他的旅遊散文當中的情緒卻精準而幽默,某些部分的翔實更趨近於一種田野調查記錄,但當描述的對象是愛爾蘭人誇張突梯吹牛毫不臉紅的說故事能力時,他筆下的文字也盡皆歡樂地跳起踢踏舞來。

而艾蘭島,基於其地理位置與封閉性導致塞爾特文化的濃度較愛爾蘭本土更高時,Synge縱使與島民們同血緣,卻依舊顯得像個外來者。
幸好他自恃,也不鄙視。面對這些幾乎還停留在中古世紀生活的人們,他對他們的生活永遠觀察不膩。

書中描述的艾蘭島,某種程度形塑了他的劇作中的骨血。書中的人物、生活形態、火爐邊口耳相傳的故事、居民日日見識與敬畏的自然力量,異教和天主教信仰共存的矛盾的和諧,都在Synge的劇作中。

在Synge精確而不拖泥帶水或濫情的筆法所描述的那些情景裡,歷歷可見那些使得他的作品裡能夠深刻的平淡精神以及統攝一切的自然力量。

另外,不能不提的是書中的老照片。

當我們想像,這些畫面就是當年Synge看見的那些......豈不美妙?

看書--《第五個孩子》+《浮世畸零人》

其實很累,但是貪著看完《第五個孩子》讓我無法入睡。

肩膀很僵硬,昨晚開始覺得頸間處有一種被擰住的感覺,讓我想到好幾年前那段經常莫名落枕的日子。但今天卻是必須早起的日子,並且要搭火車去找M`刷油漆。

十點我就告訴lin我要睡了,帶著書上床(今天搭火車也帶著它),卻花了一個半小時把書繼續看完。

躺在床上看書是一種惡習,卻懶得改正。這是睡前的儀式,除了某些特別特別疲累的日子之外,我總是非這樣無法安穩入睡。不過為了向幫我做雷射手術的醫生交代,我都有把書拿得超遠……

帶著書躺到床上的時候,班已經出生了,尖叫粗野的矮人族闖進玻璃和空氣製成的人類世界,掐死了狗和貓,恐怖的氣氛正在原本天堂似的家庭當中蔓延。



腳上有漆,頭髮上有漆,手指上有漆,牛仔褲上有漆。無所謂,我喜歡刷油漆。
而且Nana非常可愛,討人喜歡的撒嬌,乖巧自重又活潑。



但永遠歡樂的時光或是所謂幸福,是不可能被擁有的。
這是《第五個孩子》裡要說的嗎?也不見得。或如馬或棋的概括介紹這是關於一個「無法融入社會」的孩子的故事,好像又太過概括。棋說班的戰鬥力在長大後變弱了,這是她的口氣與用法,往回推就是她覺得班在小時候的戰鬥力超強。

也是。

《浮世畸零人》還沒看,我在心裡勾勒班這個角色。

或其實我想更多的關於班的母親與他,大衛與海蕊原本幾乎成功建立的典範式、老派的幸福家庭,以及作者似乎更想說的一種「相異」。她反覆用許多比喻在形容這個現象,例如將兩種不同生物硬接到一起的科學實驗,或所謂返祖現象的發生,或外星人、侏儒、小矮人、野獸,等等等等。

看到某些片段,我想很多人大概都會不自主的連想到自己。誰不曾有過與團體格格不入的感覺?誰不曾努力模仿以求融入?誰,不曾失敗?

我感到不安的部分,其實在於作者如此清晰的讓我看見,陰影的那一面。
比起乾脆的描述陰影,與陰影的力量,被高高抬起再重重摔落的那些夢想,才更令人駭異於它的不經摔。

生命當中某種細緻的成分是如果你要去追求,就非得面臨背水一戰的挑戰的。
當然最好的狀態就是你可以一直踩在那一條細線上平順的走完,但總多的是機會讓你失足,而且這是僅只一次的機會,永遠沒法子修復或重來。


嗯,如果要討論書裡的班何以不能(或不願)被正常社會招降,我倒會先想起,在我的心靈當中,因為恐懼而荒蕪的那些。

只有我。
這次,就不說我們了。



+


後來我在陽光底下看完班的後半生。

相較於《第五個孩子》,Ben, In the World如書名所示的把焦點移到這個世界,因此少了前書裡那種神話式人性原型的揭露:更粗暴、更坦白、更讓妳無從閃躲的那些。


然而在《浮世畸零人》(反覆咀嚼這個書名之後覺得其實頗有味道),妳只會一面倒的感受到班的無助恐懼和孤獨。


或許班終究被這個世界招降了,因為正是他的順從導致一切的悲傷恐懼,他眼見眾人能夠接納彼此的差異卻無法容忍他的,讓他內在人性的部分感到無法忍受的正是這樣的「差別待遇」。


倘若他真是個野獸也就算了。野放他,他會快樂,而不是從懸崖上往下跳。


所以,班的母親還是從他的心裡誘出了某些與一般人類似的情感與特質,只是並不成功。而由於她的努力,班竟爾因此不能自由地成為那個「究竟是什麼」的什麼,而只能成為一個「不是人」的「究竟是什麼」。

作者或許藉此在批判人們對待差異的態度,或許在諷刺人性的詭譎自私殘酷脆弱,或探討男女關係家庭關係社會關係——不過我覺得,讓班在唱歌的星空下歡呼雀躍唱歌跳舞,才真正是神來之筆。

而最悲傷之處,莫過於班站在家門外,卻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再踏進去的那一刻。


我私心以為,這是一本充滿了困惑與背叛的人生負面教材。

它在細訴著,人際關係的崩毀其實是不需要理由的。

看書--《別讓我走》

世界上是否有某個地方,收藏你生命中所失落的一切?
重點不是你是否真的失去或是那些東西是否確實消失,而是要藉由那一切種種來驗證自己存在的真實性;那些思念的悲傷和獲得的喜悅,則是用來證明自己的情感、牽絆、思想確實發生過。你在陽光下的影子與其他人無異。

不必一定要是書中的複製人,有時候,就連我也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這一本書,讓我看見另外一種懷疑的可能,而不只是一種觀點。
這個世界的觀點已經太多,但是挑起新的問號,卻像是一根針,緩緩的扎進氣球繃緊的皮,讓當中原本撐滿的自信一點一滴的消失,於是你得自問,這一切你所以為的真實性源自哪裡。
你呼吸進食睡眠,與另一個人或一堆人談話交往做愛,一切的聯繫會讓你們彼此認可,藉由這種認可,你們的生命才有實質的肌理,這些,是你存在的意義。

記憶證明存在這種辯證關係已經不新鮮,科學怪人是否有靈魂,人性的價值在藝術創作、哲學的思考當中最能夠清晰展現這種「說法」或疑問,也不見得難以理解,甚至人人都可以發表上一點意見;然而在《別讓我走》當中,這些元素交融運用的結果,卻叫我頭痛了起來。

以複製人為角色,其存在的用處與價值僅在培育成人之後能夠捐贈出有用的身體器官,能捐贈幾次就用幾次,然後「結束」――這種生命是否同樣有「人」的價值,是否同樣擁有追求夢想/愛情的自由和權力,成為書中反覆詰問的核心。

但是更深層的疑問自不僅於此。

不見得,當生命被削減掉最原初的關聯性――親子關係之後,那些人類的共性,那些歡笑、幽默、憤怒、嫉恨、憂愁、悲傷也就同時不存在了。

人類的原型並不曾改變,而最強大的力量並不是善良與包容,而是恐懼。

因為恐懼他者與我不同,所以必須藉由排除他們與我之間原本相同的權益,而讓彼此徹底的成為兩種生命型態,兩個不同的世界。


說實話,原本這是一個相當生硬的題目,但是,石黑一雄流暢自然的敘事體風格,很容易的讓我進入這個辯證的體系當中,看見了自己身陷其中時的盲點。
買下這本書時我全然不知他寫些什麼,甚至書名都顯得莫名其妙。就算看到中間了,他究竟要講些什麼我依舊不甚清楚。

「別讓我走」這句話,所求懇的可以是一種情感的回報,一種歸屬的認同,或是一個追索,一個質問,甚至只是一首歌,而那句歌詞當中的情感對於說這句話的人而言,也只是一種誤讀。

一個誤會。而誤會正表示,彼此之間並沒有任何交集。

於是這場困惑再度回歸到源頭,原來一切的悲傷來自於沒有交集。

於是在沒有交集的前提之下,你去追索的意義,尋求的答案都不具有必要性。因此若你去問說,把複製人當成一種利用之後即可丟棄的工具,這當中的殘酷與冷血究竟是怎麼來的,也就是一個錯誤的問題。

錯了。
因為他沒有叫你去感受或理解這當中的冷血,而只是叫你自己去問自己。
問什麼?
問看看,你要不要這些夢想,你要不要這些生命中最細微末節的自由與想像。

他確實在提出「複製人的道德爭議」,他也確實不只在問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