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2011

2010夏-讀書筆記

盲目 / 薩拉馬戈 July 26th, 2010

寓言是陰險的文類。

彷彿什麼都說也似乎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可以納入也可以被摒斥。任何人可以信誓旦旦說這段情節象徵了哪些人性中赤裸的的自私、貪慾、怯懦、暴力或者良善,也可以不。

你怎麼說都對,也都不對。

寓言真是陰險的文體啊。

《盲目》也可以更簡單一些去看待,那就是一個訴說整個城市中驟然眼盲的眾生如何逐漸活得只像一頭獸的故事。
而因為眼盲是逐一來到,因此還可以慢條斯理地品味城市中其他尚未被傳染者恐懼被傳染的驚慌;然後當盲目者越來越多,恃強凌弱、暴力、貪婪,對羞恥心或道德分界的(不)必要性的質疑也隨之上菜。

而整部小說中呈現的這種荒蕪末世亂象與文明可輕易瞬間崩毀的指控,必得有一面鏡子來映照才得它存在的意義,因此有這樣一位始終明眼的醫生太太。她不只始終保有她的視力,也同時是唯一始終保有人性的代表人物。而藉由她的主觀引導觀看,作者的批判意識也才得以那麼清晰地存在。

我以為薩拉馬戈不喜歡給角色說話。他的書中每個句子轉換角色時只有以大寫字母標示,在中文中就以句號分辨,於是一連串的對話可以毫不停滯,當然,也同時帶來一種混亂。
不過,更強烈的卻是一種只有文字的存在感。因此,在整本書中出現了幾次「文字的死亡」,這個詞刻意被重複、標示、卻又彷彿是悄悄隱身在上下文當中,專心地等待被看見。

於是不得不重視這個詞句所掌握的意念。

或許正因為痛恨文字的死亡,所以盲目是最終的手段,但這最終的手段並不光只是一項懲罰。盲目是為了讓眼盲者珍惜文字,以及文字所訴說與代表的一切可能。

眼盲者終究恢復視力了。
但是恢復視力之後的故事呢?

城市依然在那兒。


少年Pi的奇幻漂流/ Yann Martel / May, 2010


想不到閱讀中最大的樂趣來自各種各樣的動物管理員手冊內容。

還沒翻開書之前,讀了封底的字樣,我以為孟加拉虎只是一種隱喻象徵;翻開書讀了一陣子邊讀邊笑在第一部結束之前我也都沒意識到查理帕克是誰(雖然後來我發現封底有寫,真不該的爆雷),只覺得出現得突兀且沒有說明;第二部的開始則真是絕妙。

整個第二部裡,總總鮮血淋漓的描述似乎在隱隱呼應第一部裡關於宗教的堅定與宗教制度的懷疑(我只能隱隱呼應,因為我對宗教沒有太多感情);被逐一剝除的文明感,讓Pi的生存(即使是人,正因為是人)落到食物鏈當中成為其中一環,讓「人」被大自然恫嚇與管教。正如那座奇妙的海藻之島。

此外,理查帕克與Pi同樣被從文明的環境拋向大海,Pi從動物園的經驗中學到當一隻更大的老虎,我懷疑理查帕克則在這趟旅程中學習回歸。

Pi與虎最後的分離書寫得相當有趣。理查帕克奔躍的姿態像一道虹,且頭也不回地奔向叢林;Pi則回歸文明。

這是一個相當精準的描寫,有些小說中,一些段落的出現恰好可以決定它是否經典,這就是其中之一了。

而更奇妙的是最後一章的安排。

在整本將非洲草原野生風格、哲學思考、幽默的人生態度和漂流求生的理論與實踐皆奇妙地融合為一之後,作者再將整個第二章全部打掉用三頁重新寫了一個更冷酷的可能性。

而冷酷是因為滅絕的是人性,受考驗與質疑的,是人性。

所以,何必問真假?
因為每個讀者最後就像那兩個保險調查員一樣,你必須自己決定要去相信什麼。